歷史中的耶穌|信仰中的基督
【二○一七年八月一日更新】五月二十一日,蔡惠民神父於塔冷通心靈書舍舉行《歷史中的耶穌 信仰中的基督》分享講座,以下是該活動的錄音:
第一本要介紹的書是《製造耶穌》(Misquoting Jesus),作者是巴特.葉爾曼(Bart D. Ehrman),本書原文英文版是2005年出版,中文版在2010年出版。
作者葉爾曼自小在一個十分保守的社區、家庭、學校及教會長大,信奉基督新教。從小就相信聖經的每一個字都是正確無誤,是上帝的啟示。所以,在熱血的年青時代,自覺應該把自己完全獻身給基督宗教,便進入一間頗保守的聖經學院——慕迪聖經學院攻讀聖經。
畢業後,經幾番轉折,葉爾曼進入普林斯頓神學院跟隨聖經學者麥格茨(Bruce M. Merzger)研究新約經文鑑別學。葉爾曼開始發覺聖經內容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加上接觸原文希臘文手抄本,發現不同手抄本間有很多錯漏,亦即異文非常多。而當中的錯漏,有些是後人加上去的經文。漸漸地,他覺得整本聖經不可能是每字都正確,他亦認為聖經不是上帝的啟示,結果,他最後成為一名「不可知論者」。他覺得,基督宗教是宗徒,包括保祿所創造出來的。因為有關耶穌的事蹟,有不少是和福音記載有出入的。有趣的是,葉爾曼的老師麥格茨雖然也是這樣研究聖經,卻是堅持做一個基督徒。
以下是葉爾曼一些公開講座的影片,大家可以看看,理解他的想法:
第二本要介紹的書是《耶穌的另一面:歷史耶穌與當代信仰的相遇》(Meeting Jesus Again for the First Time: The Historical Jesus & the Heart of Contemporary Faith),作者是馬可士.伯格(Marcus J. Borg),原文英文版在1994年出版,中文版在2011年出版。</ br>
作者馬可士的少年經歷和葉爾曼差不多,在最保守的群體扎根,但後來越讀聖經卻越懷疑,經過很長時段的掙扎,他終於得出一個結論:福音書中記載的耶穌,並不是百分百歷史事實。福音中所描述的,其實是門徒經歷到復活的基督而寫下的見證,可以說,門徒是寫信仰及神學,而不是歷史。後來,伯格和其他學者一同發起「耶穌研討會」(Jesus Seminar),去研究聖經中哪一句說話真是耶穌說的。
以下是伯格其中一個講座,令我們明白他如何去堅守信仰,而不會變成不可知論者:
第三本書要介紹的是《基督宗教誕生前的耶穌》(Jesus Before Christianity),作者是道明會神父雅博.諾蘭(Albert Nolan),原文英文版在1976年出版,中文版在2009年出版。諾蘭神父這本書比上述兩位的書還要早出版。可見天主教在這方面的確走得很前。而這本書令諾蘭神父一鳴驚人,成為經典的作品。
諾蘭神父怎樣看《基督宗教誕生前的耶穌》這本書?以下一段文字是記者的訪問:
Q. Can you say something to us about your book Jesus Before Christianity?
Well, it has now been translated into nine languages. I wrote it many years ago, and in fact Orbis Books is publishing the twenty-fifth anniversary edition this year. I wrote the book when I was chaplain to university students. What happened was that I wanted to teach the university students faith and theology. That was something very difficult to do since they were not interested in the kind of theology we grew up with. So, I thought maybe the best way to talk to them about theology and about faith was to talk about the person of Jesus. So I tried to build everything around Jesus as a person, trying to make him a live and a loveable person. I found that was very successful. People listened when you were talking about a person. Also, remember this was the 1970s, so it was a time when there was a great deal of interest in Jesus-Jesus Christ Superstar and all that kind of thing. So, it went over very well.
Then it was suggested that I take those talks and write them up in a book, so I did some more research then wrote it in a book which I called Jesus Before Christianity. I had no idea it would ever be a successful book. I thought a few people who had been listening to me at the university might read it, but I did not think it would be read much beyond that. It turned out to be a book that met a real need. I wrote it as simply as I could, taking what the scholars were saying and putting it very simply, since I had in mind university students who might well be Catholics but not theologians. I wrote it for students and it seems to have been successful.
蔡惠民神父細談
「歷史中的耶穌|信仰中的基督」

看過三位學者的不同觀點,可能我們還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幸好,我們在香港也有神父熟悉這課題。當知道蔡惠民神父要做有關講座時,記者便立刻把內容記下來,以饗讀者。
記=記者
蔡=蔡惠民神父
記:神父,歷史中的耶穌和信仰中的基督有分別嗎?為何會有這說法?
蔡:這課題較為學術界關注的,我真的不明白為何大家會有興趣。當然也不明白塔冷通心靈書舍為何設這題目。
記:這題目的歷史起源是怎樣的?
蔡:首先,這課題引起人興趣,是19世紀末開始。過往,聖經中說耶穌什麼,我們就相信什麼。例如福音中耶穌說,我是道路、真理、生命,我們便相信耶穌真的這樣對門徒說,無論是耶穌的事蹟或言論教導。但到19世紀末,這態度受到很大的衝擊,主要是受人文主義或歐洲新思潮衝擊。對於歷史、信仰,開始用科學客觀研究方式,包括鑑證。若用這些方法看聖經,看福音,會發現內容有矛盾。
記:矛盾?
蔡:很多歷史學者,配合考古發現,便發現聖經中,有些資料並不符合嚴格歷史記載。若我們自己細心看對觀福音,也容易發現內容有矛盾。在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先後排序,我們會發現問題。若想從嚴格歷史學角度去弄清,便會問哪些事發生先後,又或耶穌真的有去那個地方?這樣做,會發現福音中不清楚,或自相矛盾。我們也會發現,一些奇蹟不夠科學。反而用現代社會學或心理學角度去看,可能會發現這些是一些虛構故事,或是當時對醫學或心理掌握不到,便當作奇蹟。
記:可否舉例?
蔡:例如,很多耶穌驅魔故事,若從心理學角度看,可能不是附魔,而是一些心理問題。近代醫學心理學上的幫助,解釋到耶穌時代所記載的奇蹟。事實上耶穌可能是一個善於聆聽的人,是一個對每人都關懷的人。以前沒有人關懷,以為我是發神經的,但當碰到一個同情支持了解關懷我的人,我就不藥而癒了,得到很大釋放,這情況就真的好像耶穌驅魔一樣。由於這樣,社會上的理性化、科學化的研究,推動學者對福音上的記載提出一些問號。他們問一個問題,福音中的耶穌,是否真的是歷史中原本真實的耶穌?
記:這樣懷疑合理嗎?
蔡:學者們說,耶穌當年真的這樣說這樣做?還是已經是早期門徒塑造出來的形象?這些懷疑是合理的,因為耶穌從來沒有任何著作,而現在對耶穌生平記載,也不是他在生時所寫,而是耶穌死而復活後寫。要記著,復活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件,令門徒回看耶穌一生時,會用了另一種眼光去看耶穌。以往看耶穌,可能不是這樣看,但經過復活後再看他,會用了一種神化的眼光去看。
記:那麼,真實的耶穌其實是怎樣的?
蔡:耶穌在生時,他的歷史面貌,應是一位巴力斯坦的男子,家境清貧,早年喪父。隨後以先知的身分宣教,但他的宣教並不算很成功,因為他受到打壓排斥,以致枉死在十架上,但後人開始覺得他死得不值,且在復活後,門徒在覆述往事時,已帶有信仰成分。或是一個主觀的看法,覺得他是一個大好人,是一個神。在覆述時加入了一些主觀的看法與意願主觀詮釋。但歷史中是否真的這樣?就不得而知。學者們把聖經當作歷史文獻來研究,又加入了科學方法,便帶出很多疑問,對福音記載中的耶穌引發起很多的問號,這就是今日這課題的背景。
記:天主教教會怎樣看?
蔡:這為教會帶來很大的衝擊,整整五十年,教會都是被動的狀態,一方面不能否認這些科學歷史的論點,因為這些研究不是空口說的,是有考古或是科學的論點。教會沒有能力推翻。究竟耶穌的故事是不是虛構?是門徒的一廂情願?耶穌好可能沒有說過自己是默西亞天主子,不過是門徒把他上升到一個地步,說他是天主子降生成人。過去五十年,教會都是處於如此的被動「補鑊」,見招拆招。
記:這好像是捱打。有沒有相關的經文作例子?
蔡:例如說馬爾谷和瑪竇福音,有兩次增餅記載。第一次增餅還可以說不知道,但為何第二次,門徒還是這樣的無知?好像第一次一樣。這不合理。開始有人懷疑記載是否真實。但教會卻說,記載是真的,可能門徒忘記了。這是教會自圓其說,希望保住教會的信仰。這種做法去到1950年代,教會才徹底改變。一直退避,無日無之,教會發現不能永遠如此下去。
記:怎樣改變?
蔡:改變立場、態度。教會學習接納這些科學歷史學心理學的真實性,然後看如何和教會信仰組合。教會開始接納歷史研究,原來福音作者並不是如我們以前所想的,一筆過便把耶穌事蹟全記下來,又或作者當年目睹耶穌所作所為。研究資料顯示,福音成書分成三個階段。
記:三階段?
蔡:耶穌在生的三十三年是第一階段,沒有文字記載,沒有記者。耶穌在生時,沒有人理解耶穌真正身分。耶穌和門徒的傳授,是通過背誦,沒有文字。當耶穌復活,門徒在聖神引領下去傳述耶穌,理解他的一生和身分,但已經不是客觀地報導一個歷史事件。門徒由當初怕受耶穌牽連,被釘時全部逃走,到現在復活後,願意為主作證犧牲,為何這樣?因為他們發現這一位耶穌對他們有另一種意義。這人並不是在十架上屈辱失敗受死的人,而是發現他是舊約中先知所預許的默西亞,對舊約的滿全。門徒發現耶穌的真正身分,這並不是一個客觀的認知,他們很想介紹一個他們所信仰的。
最近復活期,所讀的是宗徒大事錄,記載的就是門徒這方面的證言,尤其是伯多祿,說你們所釘死的耶穌,天主已經使他復活,坐在天主的右邊。你會發現,這些記載,並不是只有歷史的幅度。所以馬爾谷第一句便說天主子耶穌基督的福音,他要介紹的,已很清楚。第一章到第八章,時常問,這人究竟是誰,作者想達到一個目的,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天主子。
在這第二個階段,門徒加入了作者元素、主觀的詮釋、神學反省和意義。門徒經歷了和耶穌一起三年的生活,十架的苦難和復活,終於理解到他就是默西亞基督,這是第二層意義,開始有文字記述,被其他人抄錄成為片段,收集成奇蹟集、言論集,是片段式,無頭無尾。這些言論,的確出自耶穌,但在何種情況下說,忘記了。
到第三階段,便開始有人整理這些言論集及奇蹟集,因為見過耶穌的門徒一代一代的老去,便覺得需要。目的是什麼?好像我們今天的慕道書,使人認識信仰。今天正典福音有四部,但其實當時福音不止這四部,有其他福音不被列入正典而已。這四個記錄,是門徒認同的。其他的福音,表達出的耶穌,未必符合教會的理解。
記:有其他福音的嗎?
蔡:例如伯多祿福音,在寫復活時寫得太詳盡,但教會認為重點不是要一個歷史的記錄。反而要問這人究竟是誰?給我的意義是什麼?這才重要。若對復活太詳盡,引人往神化、奇蹟的觀點,這不是教會初期希望的。現在的正典,奇蹟也保留了不少,但卻必定不是重點所在,因為往往在關鍵時刻便沒有下文,轉而便是耶穌的教訓。從一般人的好奇,會想知道究竟有沒有這事發生?例如五餅二魚,是否真的,如何增法?福音的重點不是這裡,重點是想說,耶穌是誰。
記:但很多人始終擔心這樣理解,會令人失去信仰。
蔡:這是結合近代歷史科學方法去看聖經經文的結果,但教會同時會發現,這和傳統信仰的說法沒有太大衝突。以前認為有衝突,是因為認定每一句福音都是天父聖神默感,每句都是歷史,都是啟示。但現在發現,並不如此,而且這種看法,並不相反我們的信仰,反而是加深信仰。幫我們看到,我們所認識的耶穌,的確是歷史人物,不是虛構,他的歷史資料是有的,他是生於貞女,死於比拉多這真實的歷史人物。歷史是很重要的。
記:為天主教來說,為何歷史這麼重要?
蔡:因為天主是透過歷史具體環境顯現的。當然我不排除一些出神的經驗、神秘的聲音及神視式的靈修經驗,去了解天主。但聖經告訴我們,不一定是這樣。因為耶穌切切實實是歷史中的人。我們一方面肯定他有歷史這部分,但我們也不簡單地說有關他的記載就如同福音中記載他的事蹟一模一樣。
記:那麼,我們怎樣能認識真實的耶穌?
蔡:我們會發現,我們能認識這耶穌,是透過一些有信仰的人,一班和他一起生活的信徒如何明白認識他,通過他們介紹。我們的信仰就如信經所說的,從宗徒傳下來的信仰。如沒有這班門徒當年的整理,寫下訊息,耶穌在歷史的長河中便會煙消雲散。有關耶穌的資料,除了福音所記,經外文獻是微乎其微。在耶穌生活的年代,人們對他沒有興趣,認為他是搞亂社會褻瀆宗教的人,這些人沒有想過要再說耶穌,他們也和耶穌生活過。只有門徒,發現了耶穌真正的身分意義。所介紹的耶穌就必定是兩者都存在,是歷史中的耶穌,也是門徒所愛慕信仰的基督。
記:我們能找出聖經中哪些是真歷史,哪些是門徒的信仰?
蔡:今天我們看到這些福音,全是代表教會的團體,願意這樣相信,向別人介紹。所以今天歷史中的耶穌和信仰中的基督,永遠不能拆開,而是一個整體。你想找到1-33年中生活的耶穌,必定要通過50年後所寫成的資料,去重組尋找,找回基本資料。兩者並存。哪些是歷史?哪些是初期教會想法?我們沒有辦法這樣分開。我們只能說,哪一部有較多的歷史性而已。粗略說,一般認為馬爾谷這部第一本寫成的福音有最多的歷史性,跟著是對觀的瑪竇和路加,而若望是最少歷史性。
記:為何若望歷史性最少?
蔡:因為若望看到已成書的幾部福音,他更覺得要強調意義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到整部若望結構,他不再重視每件事情的發生,只保留七件奇蹟,在奇蹟後,總有一個很長的神學演說,胎生瞎子後,耶穌強調自己是世界的光;增餅後,強調自己是生命之糧,這些全是意義問題。若我們以為全部福音都是歷史性,便會造成很大的困擾。我們會發現,若望全都沒有歷史性的幅度。何解?「在起初已有聖言,聖言與天主同在……」說到耶穌的先存性,這全不是歷史,世界還未存在,怎能是歷史?若望是用意義補充歷史中的部分。看若望時便不要太重視若望的歷史性。
記:這為大眾來說,的確很震撼。
蔡:例如我在神學院教書時,對同學說,一般學者認為耶穌沒有說過自己是天主子,大家都反應很大,說若望如此如此說。同學差些以為我背了教!但我想說,耶穌在歷史中沒有這樣說,並不等於耶穌不是天主子!耶穌和門徒相處,令門徒在他死而復活後,有這更深的宣信。
記:但耶穌若有自稱為天主子,也不應是一件奇事。
蔡:為何我們相信耶穌在生時沒有可能說自己是天主子,你要知道舊約背景,一神背景是很重要,以色列人最重要的法律:除我以外,沒有別的神。耶穌不可能在公開生活中說自己是天主子,否則必遭人擲石;公議會很努力證明耶穌褻瀆天主,自稱為天主子,但找不到證據。在耶穌歷史生活中,耶穌說自己是天主子的機會很微,聖經中,他反而常用人子這詞語介紹自己。
記:照你的說法,福音其實經過很多編輯的工夫才完成的。
蔡:另一角度看,人們常以為福音的寫成是由耶穌的出生開始,但實質上,其實是由他的死開始寫。為何?他的死和復活,實在太震撼,對耶穌真正身分的意義和了解,是由死和復活中發現。苦難史為門徒來說是最重要的,整個福音,苦難史佔最多,再上推,才有三年公開生活。當然教會後期會說耶穌降生死亡是為救贖我們的罪過,但這是神學反省的結論。這太簡單了,簡單到了一個地步說耶穌降生只不過是為了死亡。
記:這是我們一向的理解,他降生是為了死在十架上。
蔡:他的死必定要放回他三年的公開生活的脈絡中,為了彰顯天國,和權貴產生衝突,這才是死的真正主因,然後才再補回童年史,童年史最重要表達他因聖神降孕,為了說明他最初已是天主子。所以,四部福音最真實的歷史是苦難史,隨後是公開生活,而最難肯定的是童年史部分。今天朝聖,在耶路撒冷找到很多苦難史聖蹟或耶穌公開生活地點,但童年史就很困難。所以,若今天考古再發掘一些證據證明耶穌生平的一些事蹟,和福音記載有出入,大家不要太驚奇,這不出奇,亦不影響我們的信仰。
記:但這一點似乎不易掌握,聖經真的不易理解。
蔡:今天教會給我們很闊的光譜,只要你不走到兩個極端,說沒有耶穌這個人,或是聖經每句都真實是耶穌說,教會都可接納。這便停留在有歷史中的耶穌,亦有信仰中的基督,但若要尋找絕對的答案,那就不容易了。若你說,我真的相信當年耶穌出生真的沒有客棧,受人拒絕,可以嗎?可以的。但若你說由靈修角度看,這經文表示我們每人心中都應歡迎接待耶穌,可以嗎?當然可以。所以,今天我們看聖經,不會找到絕對的答案。反而是兩個元素形成張力,也是信仰的張力,這張力是指耶穌又是真人,又是真天主。相信他是人,是要有歷史中的真實性,但又相信他是真天主。
下面的對話是台下聽眾向蔡神父發問
問:電視每星期四,明珠台有尋找耶穌,介紹耶穌行過的路,我們想找這些歷史。這有沒有幫助?
蔡:肯定有,這就是為何我們時常會朝聖。當看到真實的地方,便會有更深的感受,立刻明白耶穌的比喻。但記著,我們絕不單單尋找耶穌的過去,因為耶穌也活在現在和將來。所以,這過去幫助我們更好活在當下以致展望將來。朝聖不單是親吻過耶穌的聖蹟就很滿足,而是要將歷史中的耶穌如何在今日延續。
今天是聖神降臨節,為何耶穌升天後還要派遣聖神?聖神不是為了要給我們新的東西或是我們忘記了什麼,聖神護衛者和耶穌的工作一樣。讓人經驗到天主同在,人不是孤兒。而耶穌的方式是絕對到降生成人,與人同行。但耶穌升天後,聖神便繼續這工作,我們看聖經,認識耶穌,更重要的是把耶穌的生命在我們當中實現。這便不只是知道一些東西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這位耶穌今天對我們的意義。這些紀錄片是有幫助,但不只是要停在歷史的事實中。所以,即使一些考古學家發現了一些新的事件,也不會動搖我們的信仰。因為我們的信仰不是建基在那些歷史事件中。
問:但我們作為教友,我們會和天主和耶穌有溝通,會祈禱交託依賴,我又怎樣去和外教人說呢?他們好像很難明白我們。例如說我們聽到天主聲音,人們可能會認為我們是思覺失調。我們常覺天主同在,但很難令人明白。
蔡:你這問題我理解。當年門徒得到這信仰,並不是得自超自然的干預,得到奇怪的經驗等,而是來自三年和耶穌一起生活的經驗。耶穌也時常說真理之神是給門徒認識,其他人不認識。當然耶穌不是刻意令人不明白,而是我們從一個歷史層面,跳躍至一個信仰層面,這並不是能夠容易證明給人看的客觀的東西,這是一種信仰的跳躍。
若說信仰是一份禮物,所指的就是這個。並不是說,現在你想信就會有,這完全是天主的恩寵所給予的。我贊成你的說法,信仰不易令人明白。現今我們反而有點太快希望令人接受這信仰,便強調奇蹟、超自然事件,又或你連續祈禱多少天就有什麼效果。當然我並不是說這些是假的,因為天主教的光譜是很闊的。若你對著的是教外人,你強調奇蹟,他便覺得你思覺失調,不合邏輯。你其實應該令他知道,原來聖經並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這麼神化,當中想說的,是一個歷史中的耶穌如何為門徒帶來這麼大的影響,以致產生了信仰。
所以,若今天有人不願意接受耶穌是默西亞天主子,我們其實是沒有什麼辦法。天主教傳教活動並沒有什麼錦囊可以傳授。我們有的就是生活的見證。在平實生活中,甚至乎不可理解當中,好好地一個人,為何要死在十架上?正如最近很多人討論的電影《沉默》,為何天主會默然不語,不保護這些人?為何我們信天主的人會遭遇這種事情?這些都是一個問號,問這人究竟是誰,竟然連風和浪也聽從他;或是這人究竟是誰,竟然會這樣儍?你就會明白信仰的產生或天主的臨在是什麼。天主的臨在並不是一種神奇的方式,而是在平淡的歷史中,甚至是被誤解的一生中,天主和人說話。《沉默》這電影表面上天主沒有說話,但其實天主是有說話。人人都期望天主說話的方式是藥到病除,消災解難,有求必應。這是我們期待的。但真實是,天主的聲音不是這樣,他的聲音是說,我比你更慘!我是掛在木架上的那個!我們最終發現,天主真的給了我所祈求的,並不是問題的解決,而是給我解決問題的能力!那我們慢慢和天主建立起關係、共鳴和信任。面對著未信的人,或不能理解這角度的人,我們應理解他們,不能隨便引用聖經,因為這人根本不相信聖經。所以我們應從歷史角度出發。這亦是教會自1950年開始改變的態度,亦改變了我們認為什麼是天主的啟示,什麼是聖神默感。而所謂聽到天主聲音,並不是真的耳朵聽到。天主和你說話,其實是在歷史中,在周遭情況中,通過這些事情中和你說話,問題是我們如何從身邊的事件中跳躍到一個信仰的層次。
我們可以看到,整本聖經都在說天人盟約關係,歷史上千萬人曾經相信天主與人同行,不會留下人做孤兒。這盟約這關係如何在以色列史的興衰中表現出來,新約中也在門徒身上看見。所以很多時讀聖經會覺得奇怪,為何天主在舊約兇殘無比?叫以色列人殺盡敵人。若你這樣想,難怪對舊約的天主無好感。其實這反映了在舊約中,這些人民如何在歷史、社會風俗、處境中如何去聽天主的聲音,如何去經驗和天主的關係。這些經驗是在歷史中發生。例如打仗,勝了的一方會用焦土政策,盡殺敵人男丁,以防復仇。以民經歷到的,是這麼艱辛的戰爭中,天主與他們同在。以致他們任何行動都認為是天主的行動,天主和他們一起作戰。
這為我們有信仰的人也一樣,走過人生不同的階段,高低起伏,為一個有信仰的人,這就是天主和我們說話同在的地方。聖經中也有很多這樣的經驗、描述、表達。究竟歷史事件是否真的如此?可能未必!但透過這些事件,以色列人表達了天主與他們同在,這就是救恩史,在聖經的記載。今天,這救恩史要延續下去,並不是門徒離開了,或是聖經已寫成,便完結。救恩史要在我們每人當中去繼續。我們每人的生命都有足夠資料寫一部福音,可以寫自己的救恩史,是否有人認同不要緊。
早期教會也有很多人寫福音,寫他自己所認識的耶穌。耶穌為我是誰?每人都寫自己的故事。有些作品較為得到教會群體的共鳴,另一些人較少。但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每人自己獨特的故事。我信的是一個怎樣的耶穌?是當年會醫好病人,但今天卻不醫好我?我們會疑問,天主你為何這樣,是否捨棄了我?答案是不,天主仍會繼續,但不是歷史故事的重演,而是天主在我們每人的生命中延續。這就是為何聖經可以一讀再讀,每人都可以從中看到自己的故事。而且,聖經並不是一部只有標準答案的書,而是見證天主與人同行,這也是歷史中的耶穌和信仰中的基督的關係。我們好像都要絕望了,但事實是沒有什麼可以使我們和天主的愛隔絕,每次在困難中,我們仍經驗天主領我們跨越好像不能解決的問題。
這部聖經不單單是一本歷史書,不單記錄歷史,更重要是天主的說話,這說話引起我們共鳴,我們要聽的就是這些天主的說話。這就是近代聖經研究帶給教會很大的衝擊,但同時令教會更深入認識自己的信仰。而不停留在只是文字記載,典籍的信仰,而是活生生的信仰。人和天主關係的信仰,這就引申到我們如何看聖經。
一直以來,可能我們以為聖經字面這樣說,就是這意思,又或在字面發現很多矛盾,這是很自然的,但若我們用信仰角度去看時,就會看到要傳的真正訊息是什麼。這是一種講關係的語言,我們不會再問為何會前後矛盾。你若用邏輯理性的思考,你是問了合理的問題,但卻不是聖經要告訴我們的。聖經要說的是耶穌和門徒的關係,門徒記起耶穌的言行對他們有什麼意義。當我們願意進入這種處境去讀經,便會有共鳴。引發你更深入的看法,而不是說不知聖經在說什麼。每次讀,都可能會引發你新的經驗。
因此,我們並不是要讀完神學才可以看懂聖經,我們亦不能說別人這樣看聖經是不對。我們也可以這樣聖經默想,代入場境,試看耶穌會對我說什麼感覺什麼。這就是聖依納爵教我們進入歷史中,還原事實。但我們不是單要回到歷史場境中,而是要學習面對耶穌的時候,對我來說有何意義,有何感覺?耶穌要和我說什麼?由這點出發,才是真正讀聖經,得到靈修的泉源。懂原文或是能還原歷史,並不對我們信仰有很大幫助,而是要進入處境,反省信仰,這就是我們要重視聖經的原因。所以,歷史中的耶穌和信仰中的基督是不能分割,是一體兩面。我們不能說只重信仰就不必理會聖經真實的歷史,或只是關心歷史,不理信仰,這樣做,這歷史是不完整的。
問:可否講多一點人子,為何耶穌時常自稱人子?
蔡:人子字面意義是亞當之子。即人人都可以是人子,沒有特別意義。但舊約中,達尼爾先知有一句,說看見人子光榮地降來。那時,是以民的教難,當時先知要鼓勵人不要灰心,但卻又不能說得太清楚,否則會有大難。所以用人子這詞來象徵默西亞。而耶穌正正用這概念來表達。他沒有明說自己是默西亞,但在內心中也沒有否定,所以用人子這符號去表達他的真正身分,這字眼語帶相關,與其說自己是默西亞,不如說是人子,既符合當時歷史處境,也能傳達自己真正身分。
問:神父,我不是天主教徒,沒有讀宗教學校。但現在正在上慕道班,在石硤尾的聖堂。當我每次平日回聖堂時,在耶穌像後面每次都見到有一個或幾個人影坐著,但當我看真一點時就沒有了。我不敢和人說,怕人家說我思覺失調,但我平日是很正常的,不知神父聽過這情況沒有?我希望神父為我解難。
蔡:你肯定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教會從來不否定超自然接觸。不會一起始就說你思覺失調。所以你的經驗可能是真的。天主當然有可能以任何方式去和人接觸,我們不可限制祂。但我想強調兩件事。第一,縱使這是很真實的經驗,但教會的信仰並不建基於這經驗出發。如果這經驗是真的,你反而要問,天主你為何對我這樣好,其他人看不到,只有我看到?在教會傳統中,凡是有這特殊恩寵或經驗的人,天主不會白白給你,祂很多時會有一個使命給你。所以要問這經驗背後有何意思。想我做什麼?若問下去也沒有什麼,便可以當作沒有看見也無妨。
問:神父,我有個未信的友人,我邀請他去聚會,他很樂意去。但最近他發現有四期癌症,我應怎樣做?我想帶他去看小德蘭的聖髑,但又不知是否適合。
蔡:一個處於末期的病人,可能願意開放多一點去接觸以前未接觸過的事。所以我們可以多一點關心,但又不必強調我們的宗教或是聖髑很靈驗的。我們去為他祈禱,而更重要的是表達出關心。例如傅油聖事,我們不是不相信奇蹟復原的可能,而是表達出整個教會的關心。如果不是身體真的復原,也表達出人與人的關心與支持,令病弱者在最後的日子能安然過渡。接受這事實,已經是一個奇蹟。
問:我是新教背景,很不明白為何天主教這麼重視聖母瑪利亞。這樣會否令人對耶穌的功勞分薄了?
蔡:由新教角度看,這問題是合理的。為何會好像拜聖母?混淆了耶穌的情況?從歷史看,這問題是合理的。但天主教卻不是從歷史、神學、字面的角度去看。天主教或多或少已走到意義的那一角度看聖母。聖母為我們來說,是符號多於事實。天主教在中世紀太抽象太冷。天主是全能全知,什麼是全能?什麼是全知?理念上可能會知,但卻全然感受不到。那個時代,草根階層沒有多少人受過抽象思維的訓練,那麼,怎樣去維持傳遞信仰生活?正正是經過圖像,透過個人關係去傳遞。聖母為他們是很個人化的。若回到歷史和信仰,瑪利亞的敬禮大多是指信仰的那一部分去發揮,維持自己的信仰生活。這會否影響了歷史的事實呢?是會的。因為當太著重意義,歷史方面便會出現困難。當新教朋友從歷史角度出發,便會覺得難以理解和困難。今天聖母論,在天主教會內應要有平衡,一方面要有理性和神學,所以我們不是拜聖母,但在教會中的靈修、栽培、敬禮,就可以看到聖母產生了重要作用,非文字所能講述。很多人透過聖母圖像走向基督,得到滋養。表達出自己和天主和基督關係。這些經驗,在教會的傳統中,是能夠明白理解的,但在理性方面卻顯得不合理。
— 附錄 —
當我們聽完蔡神父的講座,知道天主教會在梵二前受到很大的衝擊,因為這種歷史研究的方法,威脅到我們傳統對耶穌基督的理解。那麼,基督新教呢?他們又怎樣面對?現在,我們想特別介紹一個在基督新教內面對這種歷史批判而產生的思想。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面對聖經批判,基督新教也受到很大衝擊。有不少人對聖經產生懷疑。於是,美國有兩位加利福尼亞富翁,資助出版了一系列的「保護基督宗教基本要義」的小冊子。內容有童貞受孕、耶穌奇蹟、復活、基督的神性、地獄教義及反達爾文進化論等等。這一套思潮,被稱為「基要派」或是「原教旨主義」。簡言之,基要派堅持聖經每一字一句都無誤,要百分百相信。《製造耶穌》的作者葉爾曼青年時便大受影響。一時間,這套思潮由美國基督新教的傳教士傳往世界各地。
以香港為例,基要派在上世紀70-90年代最興盛,其中的代表是平安福音堂的吳主光長老。由於聖經中沒有牧師這字眼,所以吳主光用長老這銜頭。雖然平安福音堂並不是很大的教派,但對香港整體基督新教影響卻很大。因為其他不是基要派的教會,例如福音派等等,各信徒每每和人說起信仰,便會背誦經文,說聖經是這麼說的。天主教正式回應吳主光、陳終道及滕近輝三位牧者的書是徐錦堯神父所著的《新答客問》。以下是吳主光長老的一個講座,大家可以通過他的言論去認識基要派。
記者得到最新消息,吳主光長老於2017年6月10日不幸與世長辭,終年7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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