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伯是義人，但遭逢不幸，他的三位朋友異口同聲說約伯的不幸是犯罪致罰的結果，因為天主賞罰分明，在他們眼中，天主是公義的判官。約伯首先確定自己無辜，但他視天主為親人，為朋友，不是判官，所以他一面要求天主和他對話，一面力辯朋友的指控。約伯一書就在辯論聲中展開，作者文釆華麗 ，最重要的是言無盡，意無窮，讀之令人動容，感嘆，因為作者把世間的冤屈，無助，憤怨，控訴都寫盡了，但最難得的是作者教會我們神人相處之道。

讀約伯錐痛我的心，其一是人生困境，令人走投無路。約伯自忖自己無辜，但困境橫在眼前，所以結論是天主攔了他，不為懲罰，但原因不明：「你們應當知道：是天主虐待了我，是他用自己的羅網圍困了我。他攔住我的去路，使我不得過去，使黑暗籠罩着我的去路。他四面打擊我，使我逝去；拔除我的希望，猶如拔樹。他的軍隊一齊開來，修好道路攻擊我，圍着我的帳幕紮營」(約19:6-12)。這樣的困境，我遭逢多次，青春期的迷惘，求助無援，以睡覺去逃避。移民後神學事奉的召叫被阻擋，我用了十多年才走出困境，此外還有多少次人際關係，健康，工作的困境，自覺無辜，但為何天主擋了我的路？對約伯的痛，我感同身受。

約伯另一痛苦是被人孤立：「他使我的兄弟離棄我，使我的知己疏遠我。鄰人和相識者都不見了，寄居我家的人都忘了我。我的婢女拿我當作外人，視我如一陌生人。我呼喚僕人，他不回答；我必須親口央求他。我的氣味使妻子憎厭，我的同胞視我作臭物。連孩子們也輕慢我，我一起來，他們就凌辱我。我的知交密友都憎惡我，我所愛的人也對我變了臉」(約19:13-19)。被孤立的滋味記憶猶新，讀書時不懂得收藏鋒芒，對自己學習成果過於保護，得罪了人 ，道歉求恕無門。人是埋堆的動物，有江湖地位的人受到追捧，他們也靠一個共同打擊的對象鞏固自己的勢力，進而團結內部的力量；我愈受打擊，他們就愈起勁，我怎麼就反抗不起來？因為孤立綑綁了人，令人動彈不得，連求天主的力氣都沒有了。

約伯的另一痛苦是必須成為箭靶；約伯的朋友不放過約伯，因為如果他們接受約伯的觀點，認為天主不是賞善罰惡的天主，他們的信仰就陷入危機，這和意識形態有關，約伯是政治不正確，所以要整死他，不能留餘地，他們對約伯的詛咒，有多毒辣便有多毒辣：「他帳幕內的光必變暗淡，懸在上面的燈必要熄滅。他強健的腳步要躊躇不前，他的計謀必使自己顛仆。圈套要纏住他的腳跟，樊籠要拘禁他。因為他的腳要走入羅網，徘徊於陷阱之上。恐怖由四周來恐嚇他，在他腳後緊緊跟蹤他。饑餓常陪伴着他，災禍不離他身旁。疾病腐蝕他的皮膚，死亡的長子耗盡他的肢體。魑魅要住在他的帳幕中，硫磺散布在他的居所之上。他下面的根要枯乾，他上面的枝葉要凋謝。他的紀念必由地上消滅，他的名字必不傳於街市。他將由光明被驅入黑暗，他將從世上被趕走。他在本族中無子無孫，在他寄居之地沒有留下一人」(約18:5-20)。世上的宗教，政治斗爭皆是如此，人一旦成了箭靶，就成了眾矢之的，奈何？因為放過敵人就是喪失自己的立場，即自己依恃的真理，如何能夠？

面對困境，約伯有什麼出路？人一旦遭逢不幸，真正能了解的人是不存在的，所有安慰的說話都是從別人立場出發，就像約伯的朋友，只不過是以安慰為名，指責為實。口口聲聲說支持的人，一到要表示立場，馬上溜掉，有誰願意作個中間人，說上一句公道的話？所以約伯到頭都是要靠天主：「看啊！連現今在天上有我的見證，在高處有我的中保。我的哀號上徹於天，在天主前我的雙目流淚不止。惟願人與天主之間有一中人，猶如人與人之間一樣」(約16:19-21)。什麼人可以作我們的中保？唯靠耶穌基督，如果不是祂捨生作我們的天人中保，我們受了世間無盡的冤屈後，還有誰能為我們羸取永恆的平安？

最後，約伯的請求，天主終於應允，祂向約伯發言：「上主由旋風中向約伯發言說：用無知的話，使我的計劃模糊不明的是誰？我奠定大地的基礎時，你在那裏？你若聰明，儘管說罷！你知道是誰制定了地的度量，是誰在地上拉了準繩？地的基礎置在何處，是誰立了地的角石？海水洶湧如出母胎時，是誰用門將海關閉？是我給海劃定了界限，設立了門和閂，你有生之日，何嘗給晨光出過命令，又何嘗使曙光知道它之所在？死亡的門給你開啟過嗎？你見過死影之門嗎？你知道如何引導黑暗到自己的境地，領黑暗回到自己居所的道路上嗎……」(約38-39)。面對浩瀚無邊的創造者，約伯看到自己的位置：「看，我這麼卑賤，我能回答什麼？只好用手掩口。我說過一次，再不敢重複；我再說一次：我不敢再說什麼」(約40:3-4)，「我知道你事事都能，你所有的計劃，沒有不實現的。是我以無智的話，使你的計劃模糊不明；是我說了無知的話，說了那些超越我智力的話。以前我只聽見了有關你的事，現今我親眼見了你。為此，我收回我所說過的話，坐在灰塵中懺悔」(約42:2-6)，約伯終於明白自己的微小。

約伯作者終於為約伯的困境指了出路，那就是人由自己的位置出發，實踐微小的緘默，教宗方濟各說耶穌誔生，顯示的是微小之恩：「掌管宇宙的那一位需要被抱在懷裡。祂創造了太陽，却需要被溫暖。作為溫柔本身，却需要被呵護。無限的大愛却有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輕微地跳動著。永恒的聖言成了嬰孩，變得不會說話了。生命之糧也需要得到養育。世界的造物主成了無家可歸者。今天的一切都被徹底推翻：天主作為小孩子來到世界。祂的偉大在微小中顯示出來」(教宗子夜彌撒講道)。

在困境中摸索廿多年，天主倒底也給了我回話，而這回話就是「微小」的恩典：這廿年教曉我：鋒芒要被磨煉削平，由自我保護所知成了徹底的分享者，因為保護自己所知在傳揚福音的路上顯得多麼愚蠢，渴望人支持的心因為體會到天主的支持而有力量去愛，去分享和去安慰，這就是天主指示的出路。所有陷入困境的人，看到耶穌有能力衝破困境不夠，重要是讓主導你忍耐前行，在微小緘默中看到天主指引的出路。

讓我們和約伯一起讃美：「現今我親眼見了你。為此，我收回我所說過的話，坐在灰塵中懺悔」(約42:6)。

阿信

28/12/2021溫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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